張維中專欄／沒有花火的夏天
2021-07-31
又是一個沒有隅田川花火的夏天。因為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之故，已經連續兩年，東京取消了包括隅田川花火大會在內，許多例行的大型煙火表演。
日本的夏天少了花火，就像沒有櫻花的春天，令人感到時間的流逝被卡著一股甩不掉的違和感。在日本住久了，雖然已不像早年那樣充滿熱情地趕場看花火，但，如今花火缺席以後，才發現夏天的熱，像膨脹起一種溽熱的焦慮，找不到釋放的出口。
可是我必須懺悔。我曾經在心中暗暗許願過，取消隅田川花火大會。
有幾年，我們公司舉辦看花火的活動，讓從各地來東京遊玩的旅人報名參加，坐在靠近川邊的棒球場草坪上，安安穩穩地一邊吃美味的便當，一邊近距離欣賞夜空中，花火與東京晴空塔交織的畫面。其實那是非常難得的機會，因為特別觀覽席取得不易，倘若要自己在路邊占位子，不僅費心勞力，且視野總會被周圍的建築給遮擋住。
只是，每每為了辦這場活動，都很精力虛脫。從籌備前置作業的瑣事，到當天中午就必須在毫無遮蔽處的烈日下守候幾小時，抬七、八十個便當入場並佈置坐墊，弄得揮汗如雨，頭昏腦脹。終於，旅人在集合時間出現，開始在混亂的現場聲嘶力竭點名，再分批帶隊龜速進場。花是這過程就得花掉一個半小時。同時間，還要處理有人找不到集合地點或失聯的突發狀況。正因為我知道每個人都是帶著萬分期盼的心而來，所以要避免任何閃失才行。那樣的我責任重大，不可避免地精神緊繃，一點也沒有餘裕的心思去期待花火。
有時熱翻天，有時飄起微雨，更挑戰事情行進的難度。有一年，甚至原本萬里無雲的好天氣，在花火施放後的十幾分鐘竟忽地雷雨交加，狂風驟襲，附加駭人的閃電。那場面說「佛地魔」要降臨了，我一點都不懷疑。活動緊急宣布中止，眾人竄逃，差點在出口推擠出事，狼狽至極。地鐵站容納不下急著想避雨離開的人潮，管制流量，大雨的街頭四散回不了家的「花火難民」。
所以我曾暗自希望以後不要再有隅田川花火大會了。
當然只是賭氣說說而已。因為當夜幕低垂，火藥衝向蒼穹，在巨響中綻放出第一朵煙花時，我看見旅人們臉上驚嘆的歡呼與笑顏，就感覺辛苦是值得的。散場時，收到許多誠摯的道謝，說我幫忙他們成就解鎖，我又忍不住邀約：「明年，再來吧！」
說來好笑，後來幾年我經常分心，沒那麼專注在看花火，更喜歡看的是夜空下，一張張看花火的側臉。有祖孫三代的家族旅行，共享一段短暫卻永恆的回憶；有特地租借浴衣的女子親友團，妝髮不輸給煙花的燦爛。曾有蜜月旅行的新婚夫妻，用花火迎接未來的新生活；也曾有兩個大男孩，為了幫對方拍照迸發爭執而冷戰，卻在花火綻放的途中，相看微笑，偷偷牽起了彼此的手。夜空的花火很美，地上的風景更漂亮。
總在這些場面中，我有欲淚的衝動。大家會牢牢記住這一刻的美好吧？如果有一天，遇到困難，遇到混亂心寒，甚至憤世嫉俗之際，別忘了存取這一晚的記憶。繽紛的光芒或許能照亮心底絕望的黑暗，讓自己回歸成一個溫柔的人。
再來吧，明年的花火大會。再怎麼壞的年代，我們仍有值得期待的夏天。
張維中
東京在住台北人。喜歡大都會的新潮繁華，也愛地方小鎮的人文風情。寫遊記、寫散文、寫小說也寫少兒讀物。近作為長篇小說《不在一起不行嗎？》、散文《東京直送》和旅記《日本小鎮時光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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